作者:朱懷正
我們美國西部旅行的第二個人文項目就是胡佛大壩。
大概是做了多年工程師的緣故,對大型工程有一種天然的好奇。
胡佛大壩的名字我在中學的時候就已經知曉,后來還看到過零零星星的介紹。
當時的介紹還帶著時代的印記,大概是性格中有太多質疑的天性,我一直覺得這可能是個了不起的水利工程。
幾十年前就曾想過,如果能親眼去看一看胡佛水壩,應該是怎樣的一種體驗。
今天,我還就真的來了,真有些激動。
胡佛大壩位于美國西部的科羅拉多河上,科羅拉多河是內華達州和伊利桑納州的界河,大壩的一側是內華達州,另一側是伊利桑納州,在壩頂上還有兩個州的界線。
而這兩個州還不是一個時區(qū),差一個小時。
美國不是一個有統(tǒng)一時間的國家,也就是說伊利桑納州的十點鐘是內華達州的十一點鐘,這我還是頭一次見,是不是對起表來很麻煩呢?
美國西部有很多地區(qū)是屬于干旱的地區(qū),科羅拉多河流域就是一個干旱地帶。
沒造大壩之前,一片荒原。
平時旱的讓人焦灼,到了雨季,則洪水泛濫。
發(fā)洪水時,洪峰流量經常達到每秒八九千立米,迅猛而無情,人或為魚鱉。
而平時只能守著干旱,望著河水興嘆。
上世紀二三十年代,在的美國第三十一屆總統(tǒng)胡佛先生的極力倡導下,決定在此興建一個大型水利工程,以改變此現狀,這項工程的名稱就叫胡佛大壩。
做個決定似乎很容易,然而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,造那么大一個水利工程,攔截桀驁不馴的科羅拉多河,還要灌溉發(fā)電,有史以來,我們人類還沒干過這么大的活,也沒遇到過這么復雜的事兒。
從技術上講,沒有先例;規(guī)模上講,也沒有先例;它要截堵洪水,灌溉農田,通達航運,提供城市用水,還要發(fā)電,難以想象。
但這幫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國瘋子,由一個名叫“催命高爾”的瘋子領著,真的就干開了。
然而,一向崇尚科學和務實的美國人,絕不會是腦子一熱就干了。
這幫建設者們,知道自己接了個什么活兒。
知道這是一個超大的系統(tǒng)工程,也能猜到有多少麻煩會找上門來。
他們需要鐵路,需要公路,需要電力供應,需要開鑿分流河道,需要保障建設大軍的生活給養(yǎng),甚至可能還需要神父、牧師和警察。
就像一個指揮作戰(zhàn)的將軍,戰(zhàn)役前就要估計出陣亡將士所需要的棺材數量一樣,面面俱到,每件事都很麻煩,每一步都需要精確。
胡佛大壩的設計非常穩(wěn)健,它是一座重力式混凝土水壩,這就是說,它可以依靠自身的重量來抵御水的推力。
大壩壩高 220米,這在當時是個可怕的高度。
壩堤長 377 米,其推力之大可想而知。
胡佛大壩放棄了水壩傳統(tǒng)的一字型設計,而采用了弧線形拱門式方案。
在壩頂漫步的時候,我還自以為是的和朱遠講過弧線形拱門式的方案,可以利用拱的抗推能力抵御水的推力,這樣水壩不需要那么大的重量,從而可以減少混凝土的用量,節(jié)約投資。
看來是我錯了。
回來后我又翻閱了些資料,證實了該水壩的確是重力式水壩。
那么為什么不采用直線形式的水壩呢,這樣不是可以宿短壩長,減少混凝土數量嗎?
有點費解。
后來我終于弄懂了,弧線形拱門式方案的目的只有一個,就是安全。
每個工程師都知道胡克定律,就是物體在受到外力的時候,都會發(fā)生形變,受拉時則會伸長,受壓時則會縮短。
直線型水壩受到水的推力時,也會發(fā)生水平位移,位移的結果是水壩有被拉長的趨勢,這種拉長會引發(fā)或助長壩體開裂,而壩體開裂則是致命的。
弧線形拱門式水壩受到水的推力時,也會發(fā)生水平位移,位移的結果是水壩有被壓縮的趨勢,這種壓縮會阻止或抑制壩體開裂。
這在沒有現代壩體防開裂手段的當時,可以說這是最有效的防開裂手段。
重力式弧線形拱門的壩體方案,是一個雙向保險的方案。
美國人真的不笨,雖然多澆筑了一些混凝土,但這值得。
胡佛大壩的第二個重大創(chuàng)新就是大體積混凝土澆筑技術。
大壩的底寬 200 米,頂寬 14 米,壩長 380 米,大壩需要澆筑近一百萬方混凝土。
這么大量的混凝土在凝固時會產生大量的水化熱,這些熱量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迅速散出,其結果必然是壩體內部的溫度升高,壩體膨脹,而后果卻不堪設想。
如果分期分批讓混凝土以自然凝固,等到上批混凝土充分散熱后再澆筑下一批混凝土,那么,總凝固時間大約需要 125 年左右,顯然不行。
聰明的美國工程師們在壩體內布設了大量的冷卻水管,用可循環(huán)的冷卻水,帶走了混凝土的水化熱,保證了壩內的溫度不會太高。
為了效果更好,他們還專門興建了一座冷凍廠,制造冷水。
這個辦法看似簡單,但十分有效,真的是天才。
當然了,具體操作起來一定會有一大堆麻煩,但難不倒這幫好漢。
這個冷卻的方法一直沿用至今。
1936 年大壩竣工了,這無疑是一個劃時代的巨大成功,對美國人和全世界人來說,都是如此,因為她告訴我們什么是超大型的綜合水利工程。
當然了,大壩帶來的效益也是非常巨大的。
自此,科羅拉多河下游再沒有出現過洪水泛濫的災難;壩的上游,還形成了一個水面面積660平方公里的米德湖,相當于 100個杭州西湖。
航運通了,萬頃荒漠因得到灌溉而變成良田,南加州也因此而成為美國最大的水果蔬菜基地;大壩還向周邊六七個城市幾千萬人口提供生活用水,同時還向周邊六七個城市輸送電力。
接著,大壩孕育出了一個新的城市:拉斯維加斯。
我覺得,胡佛大壩另一個非常大的貢獻是給后人留下了經驗,使得后來許多更高更大的水壩工程,少走了許多彎路,規(guī)避了許多風險和災難。
單單是安全帽這一個小小的發(fā)明,就拯救了不計其數的生命。
現在的胡佛水壩,還是一個著名的旅游圣地。
像其他旅游地一樣,現場展示了胡佛大壩的方方面面。
不一樣的是,它的展示更像科普。
它展示最多的是自然和科學。
大量的圖片、文字、模型甚至實物,向你講述了當地的地理、地質、生態(tài),大壩的構造,還向你講述了蓄水、泄洪、取水和發(fā)電的過程。
讓你感受到科學給人類帶來的成就。
有意思的是,他們甚至還專門修了紀念碑組,用來講述人、大壩與星座的關系,真有想象力。
我喜歡那對有飛翼的銅像,他們不就是我們人類向往的去太空遨游嗎。
而對于建造過程中的艱苦卓絕卻說得很少。
我想,展示的宗旨就是引發(fā)好奇,可能會有不少的孩子和青少年,在參觀過大壩后,會產生對科學和技術的向往,也會產生對水利、電力工程得興趣,這是真正的教育,它每天都在種下科學家和工程師的種子,也種下了富強。
參觀大壩后,也引起了我對經濟政策的一點思考。
大壩開始于胡佛的任期,竣工于羅斯福的任期。
這兩位總統(tǒng)都是凱恩斯主義者。
那段時間正值美國的經濟蕭條,于是,大壩建設得到了國家的資助。
后來,大壩用發(fā)電的錢償還了國家借款。
這在當時的確對緩解蕭條有一定作用。
年輕的時候我也挺喜歡凱恩斯,用國家的力量拯救危機,覺得是挺有道理。后來慢慢發(fā)現,凱恩斯理論可能會變成集權者的工具,而且非常有力量。
因而,許多集權國家的統(tǒng)治者都喜歡凱恩斯。
的確,國家干預在應對危機時是非常有效,但如果這種干預成為常態(tài),就勢必會產生一個集權的利益集團,他們一定會以國家的名義掠奪民眾、扼殺自由和民主。
它也一定導致經濟運行的效率降低甚至僵化。
好在美國政府的權力是被關在籠子里的,凱恩斯主的盛行期不長。
不然這個國家不會有今天的成就。
胡佛曾是地質工程師,美國第 31屆總統(tǒng),1929 年就職 7 個月后,美國大蕭條爆發(fā),失業(yè)率從 3% 跳到 23%。
有個笑話不知真否,胡佛總統(tǒng)讓秘書打電話叫人來討論建大壩,秘書不動,總統(tǒng)問為什么不打電話,秘書回答,沒錢。
總統(tǒng)問打個電話要多少錢,秘書答,10分。
總統(tǒng)從口袋里掏出一元說,把該來的全叫來。
另一個思考就是環(huán)保。
許多人指責胡佛大壩的修建破壞了生態(tài)和環(huán)境。
科羅拉多河在胡佛大壩未修建前,是一條渾濁的河流,因其渾濁,它可以吸收比較多的陽光輻射熱能,從而保持較高一點的河水水溫。
修壩后,河水變清,吸收光熱的能力降低,河水水溫也隨之降低,致使部分生物不能生存,影響了生物鏈。
另外,大壩阻斷了下游水生物向上游的遷徙,致使整個河流的生態(tài)發(fā)生了變化。
另一個問題是個老問題,就是淤積。
的確,這些問題都確實存在,但我們仔細想一想,這些命題可能本身就有問題。
評價環(huán)境和生態(tài),就要有一個標準,而這個標準是我們人類自己設定的,而不是自然賦予我們的。
只要有人類在活動,就一定對環(huán)境有影響。
即使地球上沒有人類活動,環(huán)境和生態(tài)也在不斷變化。
我們應該做的首先是權衡,而權衡的底線是人類的生存條件。
人是需要有起碼的生存條件的,而卻需要不斷地被改善。
如果以扼制人類的生存為條件,環(huán)保就失去了意義。
我想,只要有節(jié)制,不去惡意的破壞環(huán)境,我們是可以做些事的。
其實,相比之下,在人類之前,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擋住了印度洋的水汽,造成中國西北以及西亞地區(qū)大面積干旱,其環(huán)境影響要大得多的多。
有些事情我們的確解決不了,但我們要相信后人的智慧。
胡佛水壩運行已有八十余年了,我也圓了看一看的夢,而且還派生出那么多的想法,挺快樂。
好像有個哥們兒說過:“我思故我在?!?/span>
我想,思考是大自然送給人類的禮物。
愿我們與自然共享。
責任編輯:曹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