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麥割倒,收拾入場,才算完成一半,碾麥揚場、脫粒涼曬同樣不是輕生活。
麥子在場地上攤鋪開來,趁太陽曬得干焦,正午時套上牲口用石磙一圈一圈地碾壓,轉(zhuǎn)著圈一遍遍地碾,再“翻場”將下面的麥子倒過個來,然后繼續(xù)碾壓,反復幾遍,直至麥粒脫去、麥秸綿軟。有條件的人家會用拖拉機掛著石磙,會省時省力不少。
待碾壓完畢,相近的鄰家便互相幫忙配合“起場”,清出的麥秸垛在一起,打下的麥子攤開晾曬,接下來就是“揚場”了。俗話說:“莊稼活不用學,人家咋著咱咋著”??蓳P場卻是個技術活,不會揚的會把揚起的麥粒和麥糠分不開,撒得滿地都是。老莊稼把式卻姿式優(yōu)雅、手法自如,迎著風來的方向手操木锨,鏟起帶糠的麥粒,頂風拋出一個扇形的大弧,木锨趁勢一起一落,步子挪移或前或后,隨著一陣“唰唰”的落地聲,揚出的麥粒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,不偏不倚的落在同一個地方。旁邊配合的幫手操起一把大掃帚,拿捏的不偏不倚、恰到好處,在麥粒落地的剎那不失時機的輕輕一掠,掃去糠粒雜物,較輕碎秸麥糠隨風飄走,干干凈凈的麥粒就堆成了小山一樣。麥草飛揚、麥粒落地的后面,隱約著一張汗水、喜悅和寫滿滄桑的黝黑面龐。
生活寬裕些的人家,也會租用脫粒機打麥。脫麥需要幾家男女勞力聯(lián)手完成。在麥場穩(wěn)好脫粒設備,柴油機“噠噠噠”啟動,打麥機“隆隆隆”轟鳴,大口吞吐著成捆的麥束,滾筒卷撕著麥秸揚出一丈多遠。大家各管一攤,分工協(xié)作,填麥捆的、裝麥籽的、挑麥秸的,緊張有序,忙而不亂。汗水伴著麥糠裹滿周身,熱浪卷著灰塵嗆滿鼻孔。柴油機的轟鳴聲、脫粒機的嘶吼聲、急火火的吆喝聲,伴著孩子們嬉笑玩耍的打鬧聲,歡動在整個麥場,響徹村莊的夜空……
不管忙到多晚,主家自然是要“招待”一餐前來幫忙的鄰居們。雞蛋拌蒜、啤酒變蛋、涼面條、綠豆湯,農(nóng)家人以獨特而淳樸的方式享受著一天忙碌后的放松與快樂。人們在麥場上盤腿圍坐,像一家人一樣談笑風生,誰家麥子增了產(chǎn),誰家小麥倒了伏,誰家拉翻了車子,誰家鬧出了別扭,都會拿出來當成佐飯下酒的談資,收獲的喜悅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,醉在了每個人的心中……
年齡不大的我自是累得疲憊不堪,天剛擦黑便倒在麥堆上再也不愿起來了,顧不得嗡嚶亂舞的蚊蟲盯咬,更顧不上暴曬灼疼的肩背胳膊,自顧呼呼睡去。但勞碌的父母和鄉(xiāng)鄰們,一連幾天幾夜顧不上合眼,直到把麥子打完,一切收拾停當。
家鄉(xiāng)的習俗,小麥收罷,新糧歸倉,麥秸堆垛,穿插種完秋莊稼,都要歇空喘息些時。出嫁的女子要回趟娘家走“麥罷”親戚,生活條件相對殷實的村莊還會搭上戲臺子,紅紅火火的唱幾天大戲。形成這種盛況熱鬧境況原因不言而喻,除了傳統(tǒng)的慶賀豐收的喜悅,還有趁機紓緩一下緊張忙碌的心緒。
“鋤禾日當午,汗滴禾下土,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?!碧拼娙死罴澾@首《憫農(nóng)》千古傳誦,婦孺皆知。是啊,跳不出農(nóng)門的鄉(xiāng)人,過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,世代擺不脫土地的拴縛。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勞動了一生,也象黃土地一樣奉獻了一生,依然過著清湯寡水的窮苦日子,怎不讓人心生憐憫呢!
往日麥季的辛勞早已隱入塵煙,割麥打場的場面也被歷史年輪的淘洗,日漸淡出村人的生活。如今,隨著國家對農(nóng)村農(nóng)民的重視,農(nóng)業(yè)科技迅猛發(fā)展,機械化種植已廣泛應用,聯(lián)合收割機轟鳴于麥田,不消多時便顆粒歸倉?,F(xiàn)在種地打糧,國家還有支持保護補貼款,給億萬農(nóng)民帶來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實惠。很多逃離農(nóng)村的城里人,念念不忘退休后回到家鄉(xiāng),蓋上一處小院,拾起鐮刀鋤頭,重溫一把年少時曾經(jīng)的稼田生活。我想,這恐怕要成為是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,或是更高層次的人生享受罷!
似水流年,歲月如滾動的車輪去了遠方。少年時代的吃苦與磨礪,讓我從內(nèi)心深處記下了曾為農(nóng)民的艱辛,記下了父老鄉(xiāng)親的不易,已然成為一種癡戀不變的情愫、終生受用的財富。每當金色麥浪迎風滾動的時候,那揮鐮麥田的清苦記憶,那熱鬧繁忙的麥收場景,便飄然縈繞腦際,揮之不去……
責任編輯:楊青